从效率至上到复杂适应性

文/姚斌

杰里米·里夫金的《弹性时代》是一部重新思考人类发展和进化的作品在这篇论文中，里夫金用熵第二定律和热力学观察自然和人类社会，深入分析了工业革命以来人类发展导致文明危机的深层原因，指出人类需要进入韧性时代，重塑人与自然的关系，倡导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

里夫直接挑战所谓的效率弗里德里希·泰勒是效率优先的创始人1911年，他的著作《科学管理原理》一出版，就把效率的观念植入了现代文明的骨髓，从而成为企业界的圣经泰勒设计了一个分工体系，通过这个体系，管理者几乎可以控制生产过程的每一个阶段，每一个工人的每一个动作这一体系被称为泰勒主义泰勒主义的目标是确定在最佳条件下完成任务的最短时间，并以此作为提高效率的标准泰勒主义的高明之处在于与科学紧密联系，赋予其合理性，使中产阶级一眼就能理解和接受从此，效率成为衡量业绩的主要标准，每项任务都被严格限定了期限

在里夫金看来，效率优先理论从一开始就存在明显的矛盾这种矛盾把科学管理的原理运用到工业生产过程中，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奴隶制泰勒认为那些所谓的愚蠢的劳动者甚至不知道最简单的机器操作或商业元素，但至少他明白在降低劳动力成本的同时加速生产更便宜的商品的后果全世界的工人都意识到，在更短的时间内生产更多的产品效率更高，但这不可避免地意味着需要更少的工人，从而导致劳动力减少，失业人口增加工人越来越少，工资越来越低，所以厂家处于四面楚歌的状态:一边是厂家库存大量积压，一边是零售店空无一人

亨利·福特是第一个醒来的人他意识到现代流水线的效率造成了消费赤字，他提出了一个资本家同胞闻所未闻的想法:美国公司应该慷慨地给工人涨工资，减少每周工作时间首先，他将8小时工作制制度化，这是其他商业巨头尽管不情愿也迅速效仿的做法而其他公司的领导者仍然固执地坚持效率优先的信条，因为效率优先强调引入更廉价，更高效的技术，以降低人力成本，为公司带来更多的利润回报

1943年，数学家诺伯特·维纳在《科学哲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关于控制论新理论的学术文章本文从技术层面描述了机器如何通过反馈来思考，学习和调整自己的行为维纳对控制论的论述，为计算机时代和后来的人工智能时代提供了科学技术框架在他看来，人体功能与一些新的交流机制的运作是完全并行的他意识到更高效的智能机器的出现将对工业和商业产生深远的影响他警告说:自动化机器在经济上相当于奴隶劳动任何劳动力，要想和奴隶竞争，就必须接受奴隶劳动时的经济条件随后的商业历史充分证明了维纳之前的见解

20世纪50年代，全球制造业经历了一段收益递减时期当时，日本丰田汽车公司开始试验改良版的泰勒主义，并称之为精益生产与福特主义一样，丰田的目标是专注于用更少的资源和劳动力生产更多的产品，但两者的区别在于生产过程的性质和对待劳动力的方式丰田的经理们认为，基于标准化产品大规模生产的福特主义过于僵化，无法对市场偏好和消费者需求的变化做出迅速反应

精益生产，也称为准时制制造，其特点是快速响应和灵活调整其目标是只生产当前市场需要的产品，在提供各种个性化产品满足不同客户需求的同时，提高整个价值链的效率管理学家詹姆斯·沃马克等人在1991年出版的《改变世界的机器》一书中指出，精益生产之所以精益，是因为与大规模生产相比，它消耗的资源更少，需要的实际库存不到传统的一半，从而减少了许多产品的缺陷，生产出更多种类的新产品

乍看之下，精益生产这一更为前卫的新版本，在应用上似乎与泰勒最初的想法大相径庭但过去半个世纪的实践表明，这种管理劳动力的新方法往往比人们想象的更接近泰勒主义的本质精益生产方式虽然不再强调泰勒自上而下的对员工的指挥和控制，但它将员工组织成合作团队，并将劳动过程逐步分解成越来越小的任务设计工程师，电脑程序员和工厂工人面对面交流他们在工厂现场分享想法，解决问题并执行每个人的决定精益生产的基本原理是依靠具有多学科知识背景的团队在现场实时操作，在解决问题的同时减少设备的停机时间精益生产系统是围绕所谓的五零战略而建立的:零缺陷，零故障，零延迟，零纸张和零库存这就是精益的含义，即利用所需的资源生产客户所需的产品

精益生产理论听起来好得令人难以置信，它与泰勒主义大相径庭但实际上，权力的行使永远是自上而下的，只是更为含蓄，对企业员工的要求更高，并没有人们看到的那么民主这并不是说它缺乏效率相反，通过对每个工人提出更高的要求——充分调动他们的身心——使用精益生产理论的公司实际上提高了效率，优化了资源的使用，节省了生产和交付产品的时间，同时节省了运营成本事实证明，精益生产只是泰勒主义的一种更隐晦的形式它的目的是通过操纵员工的心理来提高员工的工作绩效并从中获取更高的效率，所有这些都是为了以最低的支出优化产出

如果福特主义和精益生产主导了20世纪，那么亚马逊将泰勒主义的愿景带入了21世纪亚马逊是全球大型物流公司，所有的工作都与计量，管理，超效率有关2019年，该公司在全球范围内交付了35亿个包裹，并在2020年底跃升至世界500强第一名亚马逊庞大的物流帝国简直就是史上最高效的现代工业机器如果弗雷德里克·泰勒能活到今天，他会对杰夫·贝索斯在应用科学管理原则方面所取得的巨大成就的广度和深度感到敬畏虽然亚马逊是数字新泰勒时代的标杆，但说它独一无二是不公平的亚马逊只是新泰勒时代最成功的新公司

哈佛商学院教授，著名管理学家加里·哈默对泰勒的成就大加赞赏他写道，由于泰勒对研究，规划，沟通，标准，激励和反馈的重视，我们可以看到泰勒主义对每个部门的影响商业，政府，医疗保健和教育行业已经将这些原则纳入其运营规范的细节中泰勒最著名的书出版一百年后，他的潜在影响就像秒表的滴答声一样永恒而被称为现代企业管理之父的彼得·德鲁克也对泰勒十分钦佩他说，泰勒的著作是自《联邦党人文集》以来，美国对西方思想做出的最强大，最持久的贡献

泰勒对商业运作的影响显然是独一无二的，在整个20世纪乃至今天，他的影响已经渗透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强调效率是对的，但把效率放在第一位是错的里夫金指出，泰勒对效率的执念已经深入到人类主动性的骨髓，改变了人类看待自己的方式这不仅对人类心灵有害，对自然界也有不良影响

1973年，加拿大生态学家克劳福德·霍林发表了题为《生态系统的弹性和稳定性》的论文，阐述了关于自然环境形成和运行的新理论霍林引入了生态系统理论中的适应性管理和恢复力等概念，并与其他先驱一起整合了生态学和社会学，为创造一种全新的科学方法奠定了基础，挑战了传统经济理论的指导原则和实践这一理论被称为复杂适应性社会/生态系统

霍林提出，生态系统的行为可以用两种不同的属性来定义:韧性和稳定性弹性决定了系统内部各种关系的持久性，是这些系统在接受状态变量，驱动变量和各种参数的变化后保持稳定的能力的度量在这个定义中，弹性是系统的属性，而持久性和灭绝概率是结果因此，优先选择的主要策略不是效率最大化，也不是获得某种回报，而是通过保持灵活性，使坚持高于一切基于复原力的管理方法将强调保持选择余地的必要性，从区域而非地方的角度看待世界，并强调异质性

在接下来的30年里，霍林关于弹性和适应性理论的开创性工作被其他人改进，扩展和表征，增加了该理论的复杂性2004年，他与人合著了一本关于弹性和适应循环理论的修订版书籍，书名为《社会生态系统中的弹性，适应性和可转化性》在修正后的模型中，霍林越来越关注自然系统中的可转移性也就是说，系统可能不是自持的，这就迫使它向新的自组织系统转变

早期文献中的恢复力是衡量一个复杂的适应性社会/生态系统能够承受多大的破坏，仍然能够恢复原状的参考指标虽然这是一个应该考虑的因素，但恢复力涵盖了生物群落生命周期中更广泛的时间跨度，延伸到更远的未来，甚至包括一系列的生态演替生态学家用生态演替这个术语来描述生物群落的诞生，成熟，灭绝和转化

当时的恢复力理论，无论是人类还是生态群落的恢复力，通常被误解为系统应对大规模破坏的能力，具有足够的稳定性使其回到初始平衡状态可是，在自然，社会和宇宙中，当部分相互作用时，它们永远不会回到原来的位置，因为相互作用本身改变了动力学，无论它们多么微不足道每一次互动都改变着每个参与者与其他参与者的相对关系，也影响着他们所处的多元体系

所以，强硬并不意味着和以前一样的状态时间和事件的流逝总是在改变模式，过程和关系，无论痕迹多么细微，这在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中都是如此韧性永远不应该被认为是世界上的一种存在状态，而是一种作用于世界的方式另一方面，适应性是一种时间主动性，通过这种时间主动性，单个生物，整个物种或更大的生物群落将自身融入到所有相互作用的过程和模式中，在这个相互作用的星球上构成了地球的微生物群落，生态系统和生物群落

此后，霍林的复原力理论被扩展到心理学，社会学，政治学，人类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和工程科学等几乎每一个学科商业领域和工业行业也开始效仿，特别是金融和保险业，制造业，信息和通信技术和电信技术，电力行业，交通和物流业，建筑业，城市规划业和农业但最重要的是，新的大颠覆的零点在经济学和生态学的交汇处

霍林指出，经济学要生存，就需要转变思维，以全新的方式思考人与自然界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变化要求人们重新评估这一学科长期持有的一些信条，包括一般均衡理论，成本收益分析，外部性的狭义定义以及生产力和GDP的误导性概念这种变化需要削弱甚至挑战这门学科对效率的追求，开始开发能够让这门学科类似于适应性的工具和商业模式

重塑经济理论的最佳方式是遵循科学伴随着弹性时代的发展，那些将其他科学从迟缓的传统科学探究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的科学复杂适应社会/生态系统的贡献超越了仅仅作为科学研究的新理论，它足以带来我们对存在意义的思考方式的本体论飞跃

案例所使用的科学探究方法与传统的科学方法有着本质的区别第一，传统的科学方法通常着眼于孤立的单一现象，通过观察其组成部分的运行规律来理解整体的组合其次，传统的科学研究方法长期以来被吹捧为对自然的客观，无偏见的观察和调查，但实际上却完全相反第三，自然通常被视为一种为社会利益而开发的资源相比之下，在复杂适应社会/生态系统方法中，自然带来的体验是一个开放的动态系统，它可以通过信息和能量交换自组织其结构配置复杂适应系统也将学会适应新的情况，模式和环境，以及将自己转化为一种新状态的过程——称为涌现

直到最近，效率已经渗透到每一个商业对话中伴随着社会从一个危机走向另一个危机，面对气候变化导致的传染病和灾难不断升级的前景，效率的呼声越来越小讨论的话题从无限的机会变成了降低风险，效率开始让位于适应性

毫无疑问，将复杂适应性思维应用于社会/生态系统具有深远的意义这是一个系统的变化，其方式被社会所理解和接受据此，社会可以重新整合人类物种，使其回归到寻求韧性的适应者角色，进而融入到一个生机勃勃的星球的节奏中